“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黎蓁打断道:“妈,你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位医生,为什么从没对我提起过?”
“过去我是那样着急,那样失落,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能当做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你既然已经对我的痛苦选择视若无睹,现在又为什么要帮我?”
通话背景音里传来其他人低低的交谈声,许姝大概是在某场晚宴上,所以格外沉默。
“我问过了。”她说,声音很轻,黎蓁几乎没法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他说过,你这是心病,药是医不好心的。”
身体上的疾病,大都有相应的药去治疗,可若是心受了伤,又该如何去医治?
黎蓁追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去问他?是因为自己豢养的宠物不像以前那样‘完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作为女儿,黎蓁像是早就猜到许姝会拿什么借口来搪塞自己,抢先一步提了出来,甚至承接了许姝一贯以来那夹枪带棒的语气,学了个活灵活现。
难得轮到她将许姝说得哑口无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可黎蓁心里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自诩冷静,哪怕在与人争论的时候,都能保持思路清晰,可现在竟然有些做不到,隻觉得大脑一阵晕眩。
黎蓁不喜欢这种情绪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没有自我意识的野兽,仅凭满腔怒意胡乱攀咬。
“因为那是因为”许姝的语气充满犹豫,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下意识那么做了。
黎蓁闭上眼睛,终于将自己心中积压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妈,你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担心过我?”
许姝的回应比以往每次都要迅速:“我当然——”可话一出口,她又猛地顿住,过了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次,“过去我隻想要一个孩子,可是你出生的时候,你爷爷看见你是女孩,连抱也没有抱一下你就走了。”
“我只是想,如果你再优秀一些,或许他们就会认可你。后来你要走,你逃离我给你的一切,连你也要离开我。”
“没关系,没有你,我还会有孩子的。你父亲、黎家,他们既然想要男孩,我也能生出来。只要有这个孩子,我就能重新回到当年,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他们也不会看轻我。”
“黎蓁,你不为我高兴吗?你应该为我高兴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几乎是哽咽着的。
黎蓁没有办法描述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已经看轻那些所谓爱意编织成的囚笼,并且选择衝破它,逃离出来。而许姝则是想要继续编织更细密的网,将自己牢牢缠住,无从喘息。
“我一点也不高兴,”黎蓁一字一句说,“看到你变成这样,同为女性,我隻觉得很难过。”
或许在黎蓁成长的过程中,真的有那么一瞬,许姝有过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可真心转瞬即逝,那一点爱又和说不清的恨意纠缠在一起,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黎蓁继续道:“你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明白,你幻想中的美好本就是残破不堪的。心病怎么能用药医?与其给自己添几分剂量的药,不如打碎幻境,这才是真的重新开始。”
“打碎幻境?”许姝喃喃道。
黎蓁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她想了很久,说:“离婚吧。不要再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了。”
黎父婚内出轨的证据,早早就被黎蓁送到许姝手上了。
只是这种事,如果没有许姝本人的坚持,就算黎蓁提起诉讼,最后也可能不了了之。
黎蓁最不擅长的就是劝慰别人,尤其是对别人自己的事。不插手他人的因果是她一贯的坚持,可为了许姝,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不是作为女儿,而是作为“女性”,见不得另一个女性在婚姻里吃尽苦头,却还要把脑袋往南墙上怼。
只是,大概她最多也就说到这里了。旁人说再多的话,都不如自己想明白来得重要。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黎蓁道:“如果你未来需要什么帮助,告诉我。”
说完,她挂了电话。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满整张脸,黎蓁讨厌情绪崩溃,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
她是在破茧重生。
只是翌日,再看到黎蓁通红着的一双眼时,轮到一无所知的烟攸宁心疼了:“这是怎么了?”
黎蓁就势开始无理取闹:“都怪你。”
这责怪来的莫名,烟攸宁满头问号说:“我做了什么?”
黎蓁叹了口气,道:“你在我梦里狠狠抛弃了我,投奔进另一个人的怀抱。对,就是你那位大学室友。”
烟攸宁整张脸都写着: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为了哄女朋友,她还是做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来:“竟然做出这种事,真真是罪无可恕。下回你在梦里看见我,一定要把我和那位大学室友一起抓起来。”
黎蓁幽幽道:“你还想跟她被一起抓起来?”
烟攸宁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黎蓁道:“真的吗?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眼睛也很大呢——比我还大。脸蛋圆圆的,很可爱呢。”
她说话酸里酸气的,烟攸宁暗道不好,这样下去真的要把人说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