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换这个族兄答应过来接他回去。
还有家中其他叔伯,也是借此机会对他敲骨吸髓,各种勒索欺诈,逼他签下一张又一张的各种欠条,向他借机索要钱财。
……
再之后,他回到了裴家,回到了濂州。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妻子,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他用心经营的商队,好不容易招募起来的伙计,全都留在了突厥。
他在家中的宅院,金银,家具,布帛,私产,都被族中亲属们一抢而光。
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之后数年的时间里,裴序光小心经营,处处含忍,一张张地还掉那些“欠条”,不断地给裴家所有人送钱,十分配合地履行当初他对裴家人的“承诺”。
后来他也“娶妻纳妾”,生养儿女。
直到十数年后,他一举夺得了整个裴氏的掌家之权,成为整个裴家的家主,也伺机窥探,暗中谋划,将当年如蚂蟥一般趴在他身上吸血的裴家叔伯兄弟们逐一算计报复了回去。
这条路。没有人知道他走的有多辛苦。
无数个深夜,寂寥无人之时,他是如何度过的,如何咽下心中的剧痛。
直到他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恢复了元气,积蓄了足够的资本之后,他想,他终于可以去接徽兰和孩子回来了。
他的妻子,孩子,该回到他身边了。
回来吧,他用一生好好弥补她。
一定会好好弥补她的。
然而十数年的时间过去之后,徽兰和商队中其他所有人一样,早已消失在了云州关外那片辽阔的草原上,踪迹难寻。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裴序光每年数万两银钱的支出,流水一般让自己手下的商队花在了云州关外的茫茫原野上,却连徽兰的一缕发丝都寻不回来。
他找不到她了。
那个女人,早已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在他终于可以给她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可以好好弥补她的时候,她不见了。
倾家荡产,也换不回她。
还能再说什么呢?
有沿路遇到的其他突厥人跟他说,当年的那个部落早就被别的部落吞并了,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
又有另一伙其他部族的突厥人说,那个部落早就向北迁移,翻过了一座座山丘峡谷,不知去向。
命矣,命矣。
裴序光终于说完后,整个人奄奄一息地靠在了冒着阴冷寒气的牢房墙壁上,几乎再没了什么动静。
郁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他。
“老先生果真重情重义……看来这么多子子孙孙,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了。您和娇妻美妾们翻云覆雨,生儿育女的时候,就没想过您的妻子可能在被别人侮辱?您倒是深情不改了,可那郁氏母女到底没花上您半分钱,享过半分福,若非遭此劫难,您的万贯家产,不还是留给和别人的儿女,呵。”
“是啊。”
裴序光掀着眼皮打量她,“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儿女。”
许多话,他压在心底几十年了,他根本不愿去和别人倾诉也无人去倾诉。
如今苟延残喘之际,总算还有人到自己的牢房里来,和自己当面说上几句话,裴序光也不介意在这个关口,将自己一辈子的心事都说给这个陌生女子听一听。
“我这一辈子,唯一的血脉,都在我妻子的腹中。虽则我无能,不能亲自抚养那孩子一回,可她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孩儿。我有妻有女,为何还会和别人生儿育女?”
他疲倦地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那些妻妾不过是我从外头买来充个门面罢了,几时真和她们做过夫妻。那些儿孙,也是我丐帮里捡来养着的,谁知道他们亲爹娘是谁。”
“我养着他们,从小都只告诉他们一件事,告诉他们,他们的嫡母和长姐还被突厥人俘虏在手中,即便是我日后死了,他们活一日,就要继续替我去找他们的嫡母和长姐。谁能找到,我的家产可以分出一半给他!”
“这个世道,膝下没有儿女,确实是难啊……我总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凭我一己之力去找妻女吧?多抱几个儿子来养,十几二十年后,看着儿孙都长大成人了,总还有儿孙替我去找。”
可是这些话说出去谁信呢?
也无人会信。
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
“无稽之谈。”
郁姬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老先生这辈子走南闯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想来胸腔里还有十八套骗人的谎话,这辈子没来得及说个干净呢,竟也骗到我的头上来了。”
“男人又有几个是有情有义的?”
见她听完了之后也是始终不信,裴序光终究未再强求或是解释什么。
积压在心腑里一辈子的话,临了了,他能一口气说出来,已经算是个解脱。
外人信或不信,也并非是他可以强求的。
他想起面前这个年轻女子还没有答应他的事情,于是便又强撑着起身,匍匐到她面前,声声哀求。
“求夫人,将我妻女的牌位,迁到别处的道观寺庙里吧。夫人信或不信,我只这一件事求夫人了。”
郁姬的心口疼到发颤。
她终于还是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自己那张肖似外祖母和母亲的面容,俯下身,直直地看着裴序光。
“我外祖母和母亲的事情,就不劳老先生操心了。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早就给她们安置好了衣冠冢。”
良久的寂静。
裴序光用自己早已老花的浑浊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年轻女子的面庞,浑身剧烈哆嗦颤抖。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呕出乌黑的鲜血来。
他没了多少力气,只能手足并用地爬上前想去抚摸她的绣鞋,可郁姬轻而易举地后退了两步,没有让他脏污的手印留在自己华美的裙摆上。
裴序光呕完了血,浑浑噩噩地在牢房里枯坐了许久,终于颤抖着双唇开了口,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是我的孙女?孙女……是徽兰的孙女?是我的孙女?是我的孙女!”
他又是一阵凄厉的笑,带着透骨的痴态和疯魔,“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和徽兰,我们竟然还有血脉在世!”
郁姬面无表情:“我母亲叫青锦,外祖母叫徽兰,我们都姓郁。说是外祖母,其实随了她的姓,就是她的亲孙女了。外祖母只有我母亲青锦一个女儿,青锦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裴序光发疯般想要爬到她面前来,卑微地祈求:
“是你,你是我们的孙女,没错了。你那么像徽兰,肯定也很像你母亲。孩子……好孩子,过来,过来给我看你一眼好不好?让我看看你,好么?”
苍天啊,他和徽兰竟然还有血脉存于世,竟然还有血脉和后嗣!
当年,徽兰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是怎样生下青锦的?
他在心中疯狂地念着女儿的名字,青锦,青锦,多好听的名字,是他女儿的名字。
他从未见过一面的女儿!他未能抚养过半日的女儿!
青锦。
青锦生了她,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她生得真漂亮,真漂亮。
她那么像徽兰,徽兰年轻时候就和她这般漂亮,想来她母亲青锦一定会更漂亮的。
只可惜……她说她给徽兰和青锦都设了衣冠冢,那么青锦……青锦她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