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真正算铁证的,只有白如依发现的金波酒。
再搭配堂审问供,终令凶手崩溃,招出实情。
丹娥的家人悲痛万分。
丹娥的母亲乔氏哭道,那老妇万婆在街口开了多年的店,丹娥可算是老妇看着长大的,没想到此妇竟生出这歹毒的念头。
翠娘更哭着问,是不是她害了姐姐,万婆若有记恨,恨的应该是她。以往她们打扮得漂亮一些,穿鲜艳的衣裳,那婆子就向她们念叨,什么女子生来要守本份,朴素方是女德,花枝招展的都不是良家女子之类。姐姐和荷家姐姐都当没听见,只有她忍不住,怼过万婆几回,问她,你老头上不也有簪帕,衣裙鞋袜上不也绣花?你老还用头油香脂,浑身香喷喷,难道要说这叫为老不尊?女德册子里有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典范?
婆子嘴里就嘀嘀咕咕一番,姐姐或荷家姐姐打圆场把她拉走。
翠娘抽噎道:“有一回那婆子嘀咕得难听,我也骂得她脸上快挂不住了,姐姐还帮我向她赔了个不是,说我脾气爆。我当时不懂事,竟怨姐姐不跟我一起骂她……她,她是不是老眼昏花,天昏看不清,把姐姐当成了我……”
白如依叹息道:“姑娘节哀,此妇一开始盯上的就是你姐姐。”
翠娘不能相信:“为什么?我姐姐人那么温柔那么好。”
白如依道:“对,正因你姐姐如此温柔善良,才被那婆子相中,想让她当儿媳。姑娘你性子泼辣,她觉得控制不了你,反而不敢对你下手。”
乔氏听到此便昏了过去,醒来后痛哭道,当下回想,其实此事早有端倪。
万婆曾屡次在她面前夸丹娥,又总说,你家丹姐儿人好,但少年女子,稍不留神,即会堕落,需有人好好管教。再劝乔氏不要让女儿穿鲜艳的衣服,不要让她们出门,更不要看书听戏,只在家里学习家务女红,将来才能尽力服侍婆婆和丈夫,成一贤德女子。
乔氏听着不怎么顺耳,遂回道,自己夫妇就喜欢姑娘活泼泼漂漂亮亮的。即便姑娘嫁了人,夫妻间也应该互敬互爱,怎的说的养女儿就是给人家备着当奴婢似的。如果姑娘在家一辈子,难道我们家养不起么?
她又见万婆总觑眼看着丹娥和小翠,隐隐觉得其眼神不对劲,所以有段时间远着这婆子,不去买点心。女儿说要买,她也找借口阻拦。她晓得小翠呛过万婆,只装不知道。
后来婆子又讪讪地搭话,给她们送东西,当着邻里的面可怜巴巴地问怎么不买糕点了,乔氏抹不开面子,偶尔去光顾一下,孩子们想吃,她也不多阻拦。
她以为老太婆只是想赚钱,却没想到……
乔氏恨得牙中都渗出血痕。
“这个丧心天良的老畜牲!万没想到她竟有那份邪念!她儿子就是一坨会动的烂肉啊,我的阿丹……”
常村正叹息:“好狠毒的妇人!害了人家姑娘,她临了可有忏悔?”
桂淳道:“恕在下直言,某做捕快这些年,所见十恶的凶犯,能心存悔意的,真没几个。有些落网之后痛哭流涕,满口称悔,只是想换点宽宥罢了。大多只悔自己怎么做得不够周全,竟落了网。乡长可知这婆子见无可抵赖,认罪后,又是如何说的?”
巩乡长困惑道:“她还能有什么说法?”
张屏、柳桐倚、冀实和穆集几人虽知道此案,但书册卷宗里都只简略提到万婆认罪,之后便没有下文,关于万婆供词种种他们亦一无所知,也都凝神注视桂淳。
桂淳冷下脸,复述道,万婆曰,老身对郑家姑娘绝无歹意。她那刁钻妹子屡次对我不敬,我都未与其计较,岂会心怒于她?我一向觉得她不错,虽有些轻浮习气,想来因身在市井,她爹娘又不懂管教。她根上还是好的,心田里有一颗善的种子,只是缺乏栽培浇灌。为此我才想让她做我家媳妇,待她经了阴阳调和,再由我慢慢教她,传授她做人的道理和身为女子应守的规矩。实是她命该如此,我不过让她莫要叫嚷,与她细说原委,谁料她就死了。可见她注定短命,那本图册里有她,更是老天给的铁证,天不过假我手收了这妮子罢了。
连穆集都倒抽冷气道:“天,这是个怎样的毒妇,竟说出如此毫无人性天良的话?!”
巩乡长摇头:“她犯下这罪过,就为了给她的瘫儿子娶媳妇留后?忒地荒唐!”
桂淳道:“她儿子不仅瘫,还疯。当时有五十来岁了,屎尿都在床上。那婆子招供,她儿子天生疯,打从两三岁癫病就显了,发作时要么打人咬人砸物,要么砰砰把头往墙上撞,满地打滚,而且发癫时力大无穷。”
常村正变色道:“难道和……似的,家里前几辈人里也有这样的病?”
桂淳点头:“对。那万婆的身份文碟是假的,她说她不记得自个儿原本的姓是什么,也记不得娘家人,被卖到村里一户姓庞的人家,十几岁就生了孩子。孩子显癫病的时候,一发病,她男人就连她带孩子一起打,说儿子这样都是她的错。后来有人看不过去了,偷偷告诉她,她婆家出过类似的人,还不止一个,都没活多大岁数。她夫君本有个叔叔,跟这孩子的病症一模一样,有一回发作,家人没拦住,也可能是不想拦,一头碰到磨石上死了,就抬去埋了。也没人去上坟烧纸。所以这家人在本地娶不到媳妇,东拼西凑花钱买了个女子。”
庞家几辈子都穷,花钱买个童养媳算是百年来最大一笔开销。所以万婆进他家门起就挨打挨骂,睡草棚,吃泔水,庞家人吃饭的时候她在桌子底下伺候,公婆和她男人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就给她两脚,唾她几口。她一开始没名字,庞家人高兴了跟唤猫狗似的嘬嘬唤她,不高兴的时候鬼都不忍心听的污言秽语中最不堪的字眼儿就是她了。
后来她生了儿子,儿子叫庞万贵,取万年富贵之意,她也有了名字,叫万贵娘。
生儿子后的几天算是她前半辈子过得最好的几日,她得给儿子喂奶,所以吃上了饱饭。万贵不满周岁,公婆相继死了,她挺开心,觉得儿子旺她,谁知道儿子长着长着疯态就显出来了。
常村正面露不忍:“听来也是个不幸的妇人。”
巩乡长叹:“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穆集淡淡道:“这婆子也挺能聊,招得甚详细。”
桂淳道:“大人有所不知,她乃得知白先生是写书的,说了甚多,更还问,她这辈子,比那书里的人如何?”
穆集唏嘘:“挺有想法。若不作恶,经历种种比起一般人,确实算曲折了。”
桂淳道:“后边更曲折,因此隔了这么些年,卑职才能记得这般清楚。但只凭她说来,不知道是否都是实话,或为了与书里的人一比,杜撰了些。”
柳桐倚开口道:“知此案许久,却从未得闻这些内情,今日与捕头同列席间,既有缘知晓,不论是否杜撰,请尽情捕头讲出。”
冀实亦颔首。桂淳道:“那桂某就接着叨叨了。这婆子与她的疯儿子当真母子情深。她说她年轻的时候熬不住,想去跳河,被同村人拦住。有岁数大的劝她,人这辈子都有定数,熬着熬着老天就给你盼头,甜就来了。没多久她有了她儿子,于是觉得儿子是她的命。她说这个疯儿子虽跟别的娃不一样,但是个孝子,懂得护娘。也是因此才残了。有一回她男人打她们娘俩,她先晕了过去,儿子在她晕过去之后抱住爹一通狂咬。待她醒来,儿子挺在地上,他男人瘫在椅上,两人都一身是血。儿子气息全无,姓庞的肩头腿上被咬下好几块肉,竟是两败俱伤。姓庞的以为儿子死了,让她去挖坑埋了。她边哭边挖时,儿子突然回过气来,她就偷偷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