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烛光幽微,正要睡下的纪榛听见声音,扬声说:“吉安,天冷,你回屋吧,不必守夜。”
他迟迟等不到吉安的回答,反倒察觉外头的人在尝试推门。
纪榛早就落了锁,外人自然是进不来的,他以为是奴仆,奇怪地爬下软榻走至门前问:“谁啊?”
只见门外有人影,可就是不出声。
纪榛踌躇着将手搭在门上,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他动作停下来,略一思索,还是将门打开了。
月影、雪色和沈雁清一同深夜到访。
纪榛已经猜出来人,只是一瞬的讶异便错开了身子沈雁清进内。
除却西厢房被落锁外,沈雁清此行还算顺利。他关了门,转身,正想开口,就见纪榛已经走到软榻旁。
纪榛抬起清亮的眼睛看他一眼,在他的视线里动手宽衣。
沈雁清忽感荒诞,三两步上前擒住纪榛脱衣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的,“你做什么?”
门一关一闭,银炭的暖意被抽走。纪榛瑟瑟地缩了下肩,咬唇,“你来,是为了做这个吗?”
近来对方极为热衷于此,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旁的理由。
可沈雁清冰凌似的眼神让他觉着难堪,他会错意了。顿感自作多情的纪榛脸上红白交加,“我以为”
沈雁清深吸一口气,替他拢好衣物。拢至一半,又气不过将人推到榻上,厉声说:“若真是呢?”
纪榛面颊的红晕深了点,缩着腿垂着脑袋不说话,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
他如此温驯,本以为沈雁清会满意,可沈雁清却将他狠狠地摁在软褥里。
沈雁清看够了死气沉沉的纪榛,他五官微拧,半是怒意,半是痛心,“纪榛,你从前的那些心气都到哪里去了?”
纪榛很是不知所措地反问:“如今这般不好吗?”
明明以前沈雁清最厌恶他骄纵妄为,如今他不再强迫沈雁清,甚至事事听从,沈雁清究竟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纪榛委屈地红了眼睛,半蜷起身躯,神情惝恍。
沈雁清抚他的脸,眉心紧蹙,连他都回答不了纪榛的话——好与不好,已经由不得他来评判。
他松开战栗的纪榛,胸腔内翻腾着暗流,几次压制后才尽力平静道:“明日要早起去易府,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做别的。”
纪榛闻言才止住瑟抖,想了想往里处爬,轻声问:“那你要睡这儿吗?”
夜露雪深,他知道通往主厢房这一条路有多难漫长、有多难行。
沈雁清沉默片刻,上塌。纪榛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闭眸从后拥住。
红烛滚滚声声泪,有人不眠到五更。
作者有话说:
好友易执(x)随从裕和(x)
沈大人嘴替(√)
歇后语:沈大人你可真是乌龟的亲戚,真能——憋!
易府门前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宾客把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爱凑热闹的孩童叽叽喳喳到处跑个不停,唢呐声渐近,众人异口同声喜笑道:“接到新娘子了”
纪榛也望向由远及近的接亲队伍,易执穿着新服满面春风地骑着大马,身后健硕的轿夫稳妥地扛着绣了鸳鸯的花轿,有不知事的孩童想要去掀轿侧的帘子偷看新嫁娘,被媒婆拿扇子驱赶。
易府的管家点了炮仗,在劈里啪啦的响声里,易执轻轻踹了轿门,媒婆背上新娘子,嘴里念念有词祝福语,一同进府拜堂去。
纪榛被这喜乐洋洋的新婚气息感染,忍不住想挤到最前头去瞧。方想越过挨挤的人群,沈雁清先一步握了他的手腕,纪榛困惑地回头。
“走这边。”
沈雁清牵着纪榛从左侧的走廊通往大堂,这处人较少,倒是顺畅。
欢声笑语中,纪榛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着走在前头的沈雁清,眼前不由得浮现他们婚礼时的场景。今日易执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可当年婚宴上的沈雁清对宾客皆能笑脸相迎,偏偏就是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爱与不爱,愿与不愿,一眼就能区分。
一在厅堂站定,纪榛就把自己的手从沈雁清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为了掩盖冲上心头的回忆,他随着宾客一同鼓掌叫好,满目真诚的祝福。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美满不过的画卷。
沈雁清凝视着故意避开他的纪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那场迫不得已的婚宴,虽有顺势而为,但亦对打乱他计划的纪榛有些怨望,再多的祝贺犹如耳边风,杯杯薄酒入肚,他被众人簇拥着到婚房前。
纪榛身着繁琐的婚服坐在榻上,因是男妻,并未披红盖头,于是沈雁清得以一眼窥见对方桃羞杏让的眉眼。纪榛被烛光点亮的黑眸里盈满了赧然与爱慕,许是紧张,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安地紧扣着,见了来人,更是满面霞光。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可沈雁清却无心欣赏,只冷语一句“好自为之”,又将纪榛顿然挫败的神情收纳眼底便抛下新嫁郎而去。
如此久远的、他以为无关紧要的桥段,竟如最细致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清晰可见。
年年有新人,旧年难相忘。
礼成,媒婆将新嫁娘送往婚房,大伙拱手相让到里屋用席。纪榛走出两步回头看,见沈雁清定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眉宇间竟罕见地染了几分哀忧。
这样大喜的日子,沈雁清在愁郁什么呢?
还未等纪榛想出所以然,易执大步上前拍了下沈雁清的肩,“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入席,今日定要陪我喝个畅快。”又看向纪榛,笑说,“嫂嫂莫要介意,喝过一坛就放他回去。”
上回听易执叫嫂嫂还是去年春日。
又是一年好春光,再听此语却不复欢欣。纪榛笑笑,随着人潮进了席。
纪榛的衣影消失在转角,沈雁清却无端端地追了一步,他难得的有些失神,易执也瞧出来了,戏言,“莫不是真让纪榛猜中,你对我芳心暗许,我成婚了你为我黯然神伤罢?”
他自个说着受不了地打了个抖,沈雁清拂开他的手,“吃酒去。”
席面坐满了交头接耳的宾客,纪榛随沈母坐一桌,时不时看向被易执拉去饮酒的沈雁清,只用着膳,并不多言。
不知哪来一个调皮孩童玩闹间扑到纪榛的腿上,险些把纪榛撞到,他连忙扶着桌子坐稳,还没说什么呢,那小孩儿倒先哇哇大哭起来。
纪榛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如何处理。好在孩童的祖母赶了过来,一见沈母,笑说:“哎呀是沈夫人”
老人家抱着孩子一顿安慰,沈母站起身逗弄孩童。
“这孩子多大了?”
“刚满六岁,正是最闹人的年纪。”
沈母刮着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个,打小就安静”
又有人围上前交谈,皆是些含饴弄孙的内容。
“沈大人年岁也不小了罢,我听说那谁前些时日还到你府上说媒呢,你想要抱孙,可不是简简单单吗?”
“是呀,”妇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龙凤,还愁没有”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纪榛在旁安静地用膳,声音戛然而止,尴尬地捂了下嘴,讪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儿的脸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与旁人低语。
纪榛依稀听见什么“孙儿孙女”的字眼,一块炙牛肉噎在喉咙口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