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总觉得王母和烈阳好坏,可后来她凭藉自己的力量一次次躲过死亡活下来时,才明白他们的苦心。流浪时,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也许他们不会嫌弃她是变脸小怪物,可等有了勇气决定回去时,却被关进了笼子,被折磨辱骂了三十年后,一身灵力尽失,她知道自己再回不去了,只能继续流浪。
小六问:「烈阳和獙君他们会来吗?」
颛顼说:「如果王母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立即赶来。」
小六嘆息,「隔着漫长的岁月,重逢让人期待期待又害怕。」
颛顼弹了她脑门一下,「几时酸不溜丢了?师父说晚上和我们一起用晚膳,你的事……我都告诉他了。」
晚上,俊帝来华音殿和小六,颛顼、十七一起用饭。
这一次,小六终于拿出正形,规规矩矩地开始吃饭。可是,当年她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主儿,两百多年过去,曾经学过的那点规矩礼仪早丢得一干二净,姿势十分彆扭。
十七在一旁照看着,时不时小声提醒她一声,颛顼却袖手旁观,笑眯眯地等着小六齣丑。
小六不满地说:「你和小时候一样,仍然是个坏哥哥。」
颛顼眼中闪过黯然,面上笑容不变,「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俊帝笑看了一会儿,说道:「行了,你平时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小六甜甜一笑,「还是父王好。」腰立即垮了,袖子也直接挽了上去。
吃晚饭,俊帝对小六说:「今夜月色很好,陪我去走走。」
「嗯。」小六随着俊帝出了华音殿,向着漪清园走去。
漪清园内有三多:多水、多奇花异草、多珍禽异兽。据说,漪清园曾是上代俊帝最喜欢徘徊流连的地方。小六记得小时候娘也常常带她来这里玩。有时候一待大半天,娘看书,她一边戏水,一边和鸟兽打架。承恩宫太大了,很多地方小六都没有去过,就两个地方最熟:一个是娘居住的梓馨殿,一个就是漪清园。
自从回到承恩宫,小六经常会走到漪清园外,却一次也没有进去过。承恩宫早已换了女主人,小六害怕看到一切都变了,会让她那些遥远的记忆像是假的。
小六随着俊帝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她的鼻子发酸,眼眶渐渐地有些湿润,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好似昨天她刚在这里玩过。
走过题着对联的亭子,小六突然跑进去,蹲在柱子旁查看,在柱子里面,刻着两隻画的歪歪扭扭的丝鹭,小六激动地指着,「爹爹,你看,我的画还在!」
「还有这个,这个也在!」柱子上有三道划痕,这是当年小六贴着柱子站好,爹爹比着她的身高,用手指划下。小六还扬言,她会长啊长,一直长的比爹高,比爹举着手还高,直到爹再也够不着,划不了。
亭子已经翻修了几次,这些却被精心保留了下来。
俊帝蹲到柱子旁,微笑地看着柱子上的图画,「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不是特意嚷着要爹永远保留吗?还说等学会女红,要给爹绣个丝鹭的帕子。」
小六猛地伸手抱住了俊帝。即使已经相认,可她依旧没有回家的感觉,直到现在,她终于觉得她回家了。
小六的眼泪滚滚而落,俊帝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劝慰,只是想让她哭个够,让她把漂泊多年受的苦、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小六哭啊哭,好似真要把三百年来都憋着的眼泪全流出来,哭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抽抽噎噎地说:「平时,我并不爱哭的。」
俊帝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该羞愧,女儿的眼泪是父亲的失职。」
小六的眼泪又要下来了,用手帕捂着脸,过了半晌,抬起头,「我不掉眼泪了。」
小六拽着俊帝站起,她靠着柱子站好,「爹爹,再给我测一次身高。」
俊帝比着她的头顶,用手指划了一道刻痕,打趣道:「你长啊长,长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过爹,爹还是够得着。」
小六笑着吐吐舌头,退开几步,打量着柱子上的刻痕,忽而黯然,「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真实的身高,感觉一切都是假的。」几时和颛顼讲述时,小六也保持着云淡风轻的不在乎,就好似她已经完全习惯于变形的外形,习惯于没有脸,但此刻,她终于流露出了惶恐。
俊帝的手在她的额头抚摸,渐渐地,小六的额头中间露出了一个桃花形状的胎记,俊帝说:「你外形的变幻并不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病,而是你体内有一件稀世神器,叫驻颜花,它能令人留住任何想要的容颜。」
小六困惑地看着俊帝,「神器?不是怪病?是神器让我容貌随意变幻?为什么我体内会封印着神器?」她的眼睛猛然一亮,「那取出神器,我就能露出真实的容貌!就不会再变来变去了!」
「是的。」
小六喜悦地说:「爹,你帮我取出来吧!我真的憎恶再变化了。我宁可自己是个丑八怪,也不想做个没有脸的假美人。」
俊帝的手指点在桃花形状的胎记上,桃花胎记浮现出绯红的光芒,这时用两个人的血封印,也必须要两个人解开,「目前,我没有办法帮你取出。但爹和你保证,一定会帮你恢復真容该」
小六随让迫不及待地想恢復真容,可也知道能让俊帝为难的事情必有原因,她反过来安慰俊帝,「没有关係,反正都这么多年了,再等等也没什么。」
俊帝凝视了一会儿小六额间的桃花胎记,眼中有隐隐的哀伤。他展手抚过,把胎记隐去。
小六心中的大石落地,又和爹爹消泯了隔阂,整个人变得截然不同。
她叽叽喳喳,问着俊帝各种各样的事情,到后来她甚至大着胆子说:「爹,我能不能不当高辛王姬啊?我不是说不当你女儿,我只是不想做王姬。」
「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六已经开始会气鼓鼓地瞪俊帝了。
「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是高辛俊帝。」
小六立即变了嘴脸,可怜兮兮地拉住俊帝的胳膊,摇来晃去,「可是做王姬好辛苦,吃饭要讲究礼仪,出门要讲究礼仪,最后连婚事都要成为政治牺牲品,我真的不想做王姬啊!」
俊帝说:「人必知礼而后耻,有礼仪,并不是坏事。至于婚事,你觉得我能把你牺牲给谁?」
小六张口结舌,「我也不知道你会把我牺牲给谁,反正,反正……」
俊帝看着小六,严肃地说:「我是俊帝,你是我女儿,你必须是高辛王姬,这是国之礼,明白吗?」
小六低下了头,嘟囔:「不明白能行吗?」
俊帝的手抚着小六的头,语气透出悲伤,「我不是一般的父亲,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一国百姓要操心,我不可能像别的父亲一样时时看顾着自己的女儿,守在女儿的身边保护她。我能给女儿的保护,就是我的威仪,只有你是高辛的王姬,才能享有一国威仪,任何人在伤害你前,都必须考虑清楚能否承受帝王之怒,小夭,这时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所威仪能给予你的,不要拒绝,好吗?」
小六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赶紧深吸口气,「爹我愿意做王姬。」
俊帝微笑着说:「当王姬也不全是坏事,你至少可以仗势欺人、蛮横嚣张,看重什么就抢什么。」
小六眨巴眼睛,「爹,你确定你在教导女儿?」
俊帝愉悦地笑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散开,却无损他的魅力,「我那么辛苦地做国君图什么呢?自己什么都不能干,一是没时间,二是一旦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