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风波离乱登迷幻
重云遮眼,重山横叠,重楼隐约。
千重万重迷障里,罗盘上的指针不停颤动。夏长淮摇头:“星都之中司南不起作用,梦境之地,天地无界,日月失序,大家见机行事。”
众人由揽星楼顶异象中的通道潜入星都,入目乃是一处曲折幽暗洞穴。洞中冰凉的水流堪堪没过脚背,星子般明灭的荧光浮游在空中,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长夜恒永。赵思青心中一凛,虽无凭据,但他确实有察觉到来自洞穴之外的无数隐秘窥探的视线。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赵思青暗暗往窥伺视线的来源处看去,见石座托着眼瞳似的光点,另有如目陨星散落各处——它们便是视线的源头。他将此事告知众人,听夏长淮道:“是他的眼睛。”
此物既是柳沧海作监视之用,便需小心避开,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毕竟他们此行是为探明路径,之后好将星都一举攻下,是以在摸清此地布置之前实不宜暴露。这一次来的仍只有先前秘探摘星宫的一行。夏长淮以秘术掩去四人身形,人躯便如水中倒影般时凝时散,虚浮无定。
“十五年前一战后,我全心钻研破柳沧海幻术之法,到底还是用上了。”夏长淮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提了一句。当年之局胜负已定,二人之间的博弈却未有一刻停止。无论是柳沧海于磁州的种种谋划,还是夏长淮针对幻阵作出的解法,皆是棋枰之上进退提落布局谋定。如今这个局面,并无一人曾作壁上观。
洞口处为断崖,左侧幽谷密林,隐隐传来人语之声;右侧悬空栈道,连接绝崖石桥,似乎通往别处,众人便往东行去。走在桥上,抬头可观接天紫气与如山宫殿,大约是在碑刻上见过的天极中宫。俯首则察颠倒峰峦、倒流河水渐被虚无吞没,乃是一片浑噩未分天地原始之混沌,令人见之胆寒。
夏长淮蓦地止步:“天穹上亦有阵法。”
自进入星都伊始,他便在寻查柳沧海布设的阵法,着重观察山河之势,却忽略了星罗之律,好在及时醒觉为时未晚。他沉思喃喃:“众星作阵联结天外强行化衍万物,手法有些像古楚巫术。但阵逆阴阳之理,便如向天地借阎王债,一旦填补不上缺漏,分崩离析只在一瞬。”
“幻境的边界,已然有溃乱的痕迹了……”
赵思青回眸问询:“怎么?”
“星都幻域极广,我们一行四人,或可分别向西向东查探。人数少也更不容易被察觉。幻境中仍可传音入密,你们若迷失路径,便以传音寻我。”夏长淮斟酌道,“天极中宫必有重重防卫,我们绕过中部,在幻境最北边汇合。我与段掌门向东行,你便带着少侠一路。”
赵思青点头应允。
了望星都地形,要绕去西侧,只能自天极中宫之南借道。路虽远了些,但所行之处俱是崩裂废墟,反倒利于潜行。二人一路走到天极中宫所在浮岛西侧,却见丘峦崩摧,深壑横绝,崖下虚空中旋涡缓缓而动。少侠愣了一愣:“要如何过去?”
空中飞星连珠,赵思青目光逡巡其中,很快作出决定:“或可踏星飞渡。我先尝试,若可行,你再过来;若太过危险,你便留在此处等我。”
他低眼看向断崖,未见踟蹰也未见惊慌,面色平淡得像前方是平坦大道。星都中幽暗无明,赵思青以剑气护体,内力流转浑似月华。下一瞬他足尖踏于悬星之上,还未落定便再度掠起,少侠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赵思青就已稳稳落在在另一侧崖上。
他整个人莹然生光,月色沿着无锋的剑淌下,一滴滴摔落在地,于足边晕开小片阴影:“此路可行,过来吧。”
星都之西地势极高,连峰去天不盈尺,伸手似可摘星辰。一条蜿蜒长河自此坠入混沌,河中星光点点,荧蓝流辉。两人且行且止,心中默记地形,赵思青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闭目静伫,半晌道:“这里似乎存在某种很熟悉的力量。”
少侠还惦记着他身上的伤:“三绝剑气异动了么,又是须臾草?”
赵思青缓缓摇头,他伸出手,星光月华交缠着落到他的掌心,细细一缕,冰冷轻软,如有实质。他们溯流而行,穿过岩洞,来到一片平缓的开满花的远坡。此处虽仍处于夜色之中,却天光微明,似要破晓。川流汇聚于此,二人大概已到命之泉。赵思青抬头望去,见一轮淡淡的圆月伴在金星旁侧:“星都里怎会有月亮?”
少侠细细甄别:“应当是幻术所成。”
“柳沧海要星都再无日升月落,此月不会是他所置。凝成幻月者别有他人。”赵思青足涉泉流,也不顾鞋裤衣衫被浸湿,一心在命泉里四处寻找,“这里的逸散的剑意是柳星闻。若我所料不差,摘星宫一别,他回星都向柳沧海复命后,便一直被囚禁于此。柳沧海将他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边的情况他亦有传递到段夏那里。未多时,耳内遥遥传来夏长淮的回话:“星都之阵通天地衍万物,但有违自然之理。万物无法凭空化生,只能由别的力量转化而来。且星都之中并非仅有一阵,而是无数阵法环环相扣。命之泉既被天上星阵所辖,又有自己的小阵,这些都需源源不绝注入力量才能维持运转。你道天上星月为幻术所凝,而柳星闻被羁押在这里。那么我猜,柳沧海将他关在阵眼处,是为了用他支撑阵法。”
赵思青的动作有片刻停顿,语气也微沉:“得抓紧了。”
他试探着呼唤:“柳少阁主,柳星闻,追道,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仅有泉水淙淙流过。少侠有些丧气,赵思青却发现天边金星突兀闪烁了好几下,就像……有人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再度呼唤,但未有更多回应。
赵思青与少侠皆不通阵法,只能于命泉一点点搜过去,然而仍是一无所获。少侠还在埋头苦寻,赵思青下定决心:“我们走。”
少侠甩掉手上的水:“不找了吗?”
“只凭你我,找不到柳星闻所在。”赵思青握紧枯木,“先去找夏门主和段掌门汇合,梳理星都之内诸多情报。再撤出,集结人力一齐攻打此地。待攻入星都破除阵法之后,再赶来命泉寻他。”
两人稍做休整便向北而去,离开前,赵思青低声道:“柳星闻,坚持到我来。”
说罢他便匆匆走远。过了许久,月畔金色的星子闪烁不定,像一个来迟的回应。
天弈之墟。
巨大棋盘横亘星都之北,想必那些入梦之人所见天道之棋便是此局。段、夏二人来得早些,已在乱石中间的棋枰上等候多时。赵思青踏入局中,见错落黑白棋子之上陡然生出许多人物幻影,细看之下他竟全都认得。黑影为镜天阁中人,如南问雪、东钧、西铮等;白棋则为龙吟、碎梦、平天门中人。所有黑子俱面朝白子虎视眈眈,唯有一枚黑子例外,它背对白子,不愿吞吃——
赵思青轻叹:“柳星闻。”
“看来你提议策反柳星闻,确有可行之处。”夏长淮道,“于柳沧海而言,他是一枚弃子。欲作永夜之帝,何需破晓之星?柳沧海常道,弃子,必死之棋,何必救之。却忘了,他当年正是错失一着胜负手。柳星闻现在状况如何?”
他问的是赵思青。赵思青长喟:“不太好。龙吟弟子常因求而不得难以勘破而生心魔,我观他的情状与之近似,但要更加复杂。他应该已经知晓柳沧海所思所为,心中矛盾,身躯伤损,是以走火入魔。”
“需要尽快行动。”段非慈道。
众人自天弈之墟折返,一路避开柳沧海眼目,平安回到揽星楼顶。
星都外诸门派备战许久,已